第五十四章

半醉半醒的小雪椅靠在床塌邊，擡頭望了一眼窗外，撚起右指掐算，嘆了口氣，“怎麽就讓她識破了呢，我該如何解釋……”

“你不用解釋了！”我撚了隱身訣出現在她床邊，冷不丁的出聲，似乎嚇到了她？

“白姑娘，你怎麽無聲無息就站在人家身邊了呢。嚇我一跳啊。”她捂著自己的胸口，十分受驚的樣子，可暗紫色的眸裏卻隱藏著淡定，叫人看不出一點兒害怕的神色。

我見不得她的這副裝模作樣，手一伸，道：“拿來！”

“白姑娘這是何意？我不懂。”

“你不要再裝了！你在酒裏下了迷情蠱，你以為能瞞得了我嗎？否則孫悟空怎會那樣！”

“裝？其實裝也是件挺累心的事……”

“那你就別裝了！”我上前一步，再次攤開手掌，強壓著不耐煩：“快把解藥拿來！”

她冷哼一聲，沒再猶豫，隔空拋出一只明晃晃的小藥瓶。“打開給他聞一聞就好。”

我倒是詫異她如此幹脆，不由轉過眼來看向她，“你為何這樣做？”

她翹了翹嘴角，眸子閃過些什麽，卻開口反問道：“你想聽真話還是謊話？”

我聞言微微一怔，好笑道：“自然是想聽真話了！聽那謊話做甚！”

“那你可聽好了……”她端正了態度，站了起來，“我這樣做只是為了試探師兄，看看他身負情蠱會不毒發罷了。”

“等下，你說什麽？孫悟空身負情蠱？”我猛地打斷了她的話，一種不祥的念頭浮出腦海。

“你不是要聽真話嗎？”

她輕輕笑了出來，有些心酸，亦有些癲狂。

“白素塵、你可知師兄為了救你，竟心甘情願將情蠱轉移到自己身上……而你究竟值得嗎？嗯？”

她的話如同一記重錘，“咣當”一聲敲打在我心上。雖然我潛意識裏已經預感到了，可聽到她親口證實，心還是一緊，不待我刨根問底，又聽她悠悠道來……

“其實，方才席間的時候，便已瞞了你，我以桃木八仙桌為‘陣’，再輔以碟中菜絲含有的蠱蟲為‘助’，與他一起作了個‘法’。然可你知道最重要的是何物？”

她一頓，微瞇了眼來瞧我，我苦笑著搖搖頭，卻是把所有情緒隱忍了下來，靜候下文。

她看我時眼中帶著的是不忿和一些不明意味的神色，見我搖頭又道：“最重要的是那碗湯，裏面加了師兄一滴血為‘祭’，‘情蠱’轉換術便神不知鬼不覺地……”

“現在你明白了嗎？”

我只覺腿膝一軟，身體不由自主地往後栽崴下去，腳踝處頓時傳來一陣裂痛，可卻不及我此時心痛的一絲一毫。

湯？怪不得……

孫悟空、你……你……

我心中哀慟的大喊大叫，歇斯底裏的埋在內裏哭泣著，可換作表面上，卻依舊不動聲色。

因為在她面前，我越痛苦她似乎便越興奮，她瞧我這般失態的模樣，已是冷冷笑了出來，“白素塵，你是不是很失望？既然師兄並未毒發，看來他對你並沒有動情。”

好吧，如果說我原本對她還抱有一絲愧疚和感激的話，那麽現在全都煙消雲散！

我強忍著各種情緒裝作不在意的反擊道：“我和孫悟空只是朋友而已，你用不著這般試探！你這樣做只會毀了他一身清譽！也難得你是他師妹，他才沒有防備的與你對飲，若換成旁人他斷不會中計！你這是拿他對你的信任做籌碼，你以為你贏了？其實你輸的很徹底！”

想想看好像還不夠，又翻了翻眼皮，嘲諷道：“還有，你這齷蹉手段根本不能證明什麽！只能證明你愚不可及！”

“動情和動欲是兩碼事，你懂嗎？即便是一只母猴子，在他中了迷情蠱時，恐怕都是來者不拒！”

她的臉色變得異常難看，手指攥的死死的，像被人踩了蛇尾一樣，又急又氣，可卻搜腸刮肚的找不出話來反駁我。

轉瞬間兩人之間的氛圍降到冰點，突然她額間閃現出一抹白色的蛇形圖紋，泛著寒光，那張絕美的容顏不覺露出一個陰狠的表情來。

怎麽？氣急敗壞了？

我毫無畏懼地撇了她一眼，冷冷道，“我現在沒空跟你打，也不想與你動手。因為你我之間，無論傷了誰，都叫他為難。”

果然此言一出，她渾身的殺意隨著圖紋慢慢隱去，“你走吧！”她咬了咬丹紅的唇，極力忍耐地吐出了這句話。

末了，又擔心的加了一句：“無論是情蠱還是迷情蠱之事都還請白姑娘你替我隱瞞。”

我轉身沖她安慰一笑，“放心，我守口如瓶，不過即使他知道這事，也不會怪你，畢竟他在乎你。”

在乎我嗎？可他更在乎的是你……小雪看著眼前人消失的背影，淚水從紫色的眸子滾落下來。

裝不僅是很累心的一件事，卻也是極痛苦的一件事。

而她真正的目的，只是為了成全，成全他們，也成全自己。可到底哪個是真話，哪個是謊話，卻也只有她自己分的清了。

天邊已經泛起了魚肚白，我回去的時候孫悟空還在‘醉’著，由於藥效，他看起來還挺難受。一滴滴汗珠不停從他額頭流了下來。口中還在囈語般含含糊糊地說著什麽。

我好奇的將耳朵湊近他的嘴邊，凝神傾聽，別的倒是沒聽清楚，可對於自己的名字卻是耳熟能詳。

他在叫我的名字？

幹嘛？做夢都在罵我不成？我撇撇嘴，卻又忍不住掩嘴偷笑起來。無論是誇我還是罵我，最起碼是在夢我。

手中的玉瓶在他的鼻尖晃了晃，他的面色漸漸平靜下來。

止了虛汗，沒了夢話。

我細細的看著他，依舊是那麽好看的眉目，突然心裏一陣熱血湧動，像是下了好大決心一般，趁著他還沒醒，緩緩低下頭來，在他臉頰印下了很輕卻又好像很重的一吻。

好啦，孫悟空，這個吻就當報恩了，我們互不相欠了。

我笑嘻嘻的咧著嘴，可一股熱流卻順著眼角滑了下來，“孫悟空，你不要對我那麽好……萬一……萬一……”

話未說完，突然眼前一晃，已被一個充斥著汗味兒卻溫暖熟悉的手臂環入其中。

“萬一什麽？”孫悟空緩緩睜開了眼，嘴角浮現出一絲笑意，可明明方才還是沈睡著的模樣。

“媽呀……”我大驚失色的叫了出來，嚇的立馬跳開他的臂彎，一個不妨，又崴了個趔趄，一只手扶著床沿，另一個手捂著驚魂未定的胸口。

“孫悟空，你……你什麽時候醒的？”

見我一臉驚慌地望著他，孫悟空卻是一臉的笑意，可起身走近兩步看見我臉上的淚痕，他不由的一怔。

“發生了何事？”他換了一副高深莫測的表情。

我吸了吸鼻子，剛想張嘴，可發現嘴裏澀的跟吃了黃蓮般，縱使心中有一千句話，一萬句話，卻也如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說出。

“你昨夜喝醉了酒，耍酒瘋趴在飯桌上不肯走，是我把你拖回來的。”

最終我選擇編一個謊，畢竟這個慌編的也沒有錯啊，恰好隱瞞了一些不為人知的事實。

孫悟空的註意力立即轉移到了自己的酒後失態上。他有些尷尬的問道：“俺老孫沒有說什麽奇怪的話吧？”

是沒說什麽奇怪的話，卻是做了很多奇怪的事，一想到昨夜竟差點沈溺猴色，我不自覺紅著個臉，頗有些促狹道：“說了。”

孫悟空立馬跳到我面前，毛都炸了起來，慌問道：“我說了什麽？”

“你說……”

“等等，還是別說了！”孫悟空背過身去，似是在努力回想著什麽，耳根露出一絲可疑的緋紅。

但他應該想不起來，迷情蠱會模糊掉中毒者的全部記憶，他不記得，反而是件好事。

“罷了，你還是說罷。”他突然又想聽了。

瞧他那副糾結的模樣，我差點笑出聲來，強忍著清咳道：“沒什麽，你就是說想要洗發露和沐浴露而已。”

“那是何物？”

“嗯……這個容我回去再跟你好好解釋。”我邊說邊往外走，只想趕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，可孫悟空哪裏肯放過我？

手腕上傳來的痛感讓我忍不住皺起了眉頭，“餵！好痛，你快放手！”可他充耳不聞，只是直直地看著我，目光似要穿透我的身體看清我的內心。

我心裏暗戒自己要冷靜，不能自亂了方寸，不然沒事也會被這猴精看出什麽事來。

孫悟空望著眼前的人，聽她說著那些不痛不癢的話，可心思卻藏著掖著，甚至連眼眸中都再沒有一絲情緒的洩露。

“白素塵，你究竟還有多少事瞞著我？”

我被問的一怔，難道他知道了什麽？有道是不做虧心事，不怕鬼敲門，可我畢竟做了那麽多……手不自覺的攥緊衣角，揣測了很久才猶豫道：“好像……沒有。”

“真的沒有？”他用手細細摩擦著自己的臉頰，遲疑一聲：“白鶴童子是你，對嗎？”

天吶！他竟然知道了？

我心“通”的一跳，臉先是一紅，接著目光四處尋找起來，看看有沒有什麽地洞可以容我鉆鉆。

見對方如此的模樣，孫悟空無聲的苦笑出來，只無意一個吻便能喚醒他早已沈眠的記憶。或許這個是敵亦友的女子真是他孫悟空命中的大劫，讓他如鯁在喉，卻不得不甘之如飴。

“白素塵，俺老孫今日要與你盟誓，自此：擔誠相待，互不欺瞞，你可應承？”他松開我的手腕，轉而用尾指勾上了我僵硬卷曲著的小拇指。

我還沒有回過神，便感到一股溫意自他手上傳遞到我的心上。原來他還記得這個動作。我就那麽傻傻地楞在那裏，已搜尋不到什麽詞兒來形容。糾糾纏纏了三百年，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原點。

清晨的日頭漸漸高升，陽光打在二人身上，迎著光印出淡淡一圈金印子，床塌邊的兩道身影被拉的越來越長，折射出彼此緊緊按在一起的大拇指……

一如當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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